第9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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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巷子里霎时又恢复了安静,依旧如片刻前一般幽长,安静。

    顾唯念眼看着消失在巷子另一端的人群,道:“薛大哥,你说,万一那些人不是什么贵妇人,是人贩子,抓了那个叫紫璃的,只是为了去卖,那可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薛少河道:“你见过人贩子这么干?来这么大一群人,只为抓一个女人?”方才那阵势,家丁少说有十个,仆妇也来了五六个。

    顾唯念道:“这怎么说得准?方才那个叫紫璃的姑娘生得那么美,定能卖个好价钱,就是来几十个人抓她一个,想必也是值得的。咱们之前又不是没见过贩卖人口的事。”

    薛少河道:“你放心,那些人并非人贩子。你瞧不出来么,那个妇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,好日子过惯了的。人也嚣张跋扈,想来在家中发号施令惯了,看谁不顺眼,动不动还要家法伺候。那几个仆妇和家丁,看着也与寻常有钱人家的家仆无异。”

    “你就没个看走眼的时候?”顾唯念道,“再说了,就算他们不是人贩子,真是什么乡绅家的娘子和下人,可听那个妇人的话,那个叫紫璃的被带回去,也没好果子吃啊。她要家法伺候呢!”

    薛少河不言语。

    顾唯念又道:“我看那个叫紫璃的那么瘦弱,精神头又不好,那个夫人又凶巴巴的。说不好,紫璃就要给他折磨死了。”

    薛少河道:“可咱们还要去长空山啊。你不要命了?”

    顾唯念道:“那有什么打紧,反正距离长空山也没几日的路程了,不如咱们就去帮帮那个紫璃吧?其实这件事情一看就很简单啊。明显是一个当地有钱有势的大老爷,嫌弃老婆年纪大了,美丽风情不在了,于是就弄了个年轻水嫩的美貌姑娘回来。说是丫头,指不定当人家是什么呢。你看看紫璃那身穿衣打扮,像是丫头么?结果,那大老婆又不高兴了。她不敢将丈夫如何,便将气撒到紫璃身上,背着丈夫,将人家好好的姑娘折磨的疯疯癫癫。紫璃也只是个弱女子,对上这样的两口子,定然是反抗不了的。”

    顾唯念将自己心中的猜想,一股脑讲了出来。

    薛少河好笑道:“说的有板有眼,不知道的人,还以为你看到了。”

    顾唯念道:“你若不信,咱们便打赌好了,八成就是这样的事。”

    薛少河只得道:“好吧,跟去瞧瞧。若真是你说的那样,咱们好歹也不能让那个紫璃被两个老家伙折磨死,是吧?”

    顾唯念立刻欢欢喜喜道:“那快去。”

    薛少河无奈:“先说好,万一你赌输了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薛少河道:“说不定你方才猜错了。说不定是某个乡绅,本来夫妻恩爱。结果家里一个貌美的丫头,趁着主母年岁大了,便勾引老爷,还搬弄是非,惹得老爷渐渐厌弃了主母。如今老爷不在身边,主母可算逮到机会报仇了。”

    顾唯念眨巴眨巴眼。这个好像……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。

    薛少河又道:“说不定,咱们猜的都不对,真相更加出乎你我意料。”

    “那也得先管了这个闲事才知道。”

    薛少河道:“那至少在我管之前也得让我知道,你若猜错了,我能有什么好处?”

    顾唯念道:“这个容易,以后换我给你做保镖!”

    薛少河:“……”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需要这样的保镖。

    顾唯念已经扯过他道:“快走呀!小心一会儿追不上他们了。”

    马车重新驶向巷子外。

    顾唯念坐在马车里,犹自嘀咕:“薛少河呀薛少河,真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保镖,主子说个什么,都要讨价还价,还得要好处!”

    薛少河道:“你好意思说我?你方才揩我油,我还没找你算账。”

    顾唯念:“……”

    不就是靠了他一下么……

    小气……

    马车驶出巷子,重新上了宽阔的街道。顾唯念掀开帘子,看到前面不远处也有一辆马车,只是那辆马车更大,也更富丽堂皇。马车后面跟着约莫十个家丁,皆是方才在巷子里所见。

    那个贵妇人与方才的仆妇连同紫璃,这会儿只怕都在马车里。

    贵妇人的马车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。顾唯念似乎还听到他们在说什么,“这是方家的马车吧?”“方老爷家的马车,越发气派了。”“许久不见方夫人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忽然,一个老汉声音突兀的响起,那人声音并不大,却使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他。老汉道:“你们听说了吗,方老爷新近又纳了一房小妾。只是尚未过明路,先收做了房里的丫头。”

    众人纷纷探究。

    这个道:“方老爷家的事,我们自是不如你知道的清楚。毕竟你是给人家府里倒夜香的。”

    顾唯念看到说话的中年汉子已是近在眼前,忙唤薛少河停下马车。她问道:“大叔,方老爷新近收的那个丫头,是不是叫紫璃?”

    汉子应了一声“是”,又警惕起来,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这种偏僻小镇,大家都是熟面孔。顾唯念与薛少河,很快就被人认出是外来人。连那位在众人眼里很少出方家的方夫人,都能一眼看出,他们两个不是镇上的人。

    薛少河道:“我们是兄妹,要往长空山去烧香拜佛。路经此地,为了绕过集市,进了那条小巷。方才在那条巷子里,我们见到方夫人在抓家里跑了的丫头。一时好奇,所以问问。”这话说的半真半假,糊弄这些老农足够了。

    一个妇人道:“我那会儿确实瞧见,有个穿紫衣的外来女子,生得好生标致,撑着一把伞,往巷子里去了。过了不多会儿,方夫人的马车便停在巷子口了,车上车下那呼啦一大片人,便往巷子里去了。不一会儿,又出来了,还抓了那个穿紫衣的姑娘。那个姑娘,莫不是就是那个紫璃吧?”

    顾唯念忙点头道:“正是,我听到方夫人喊她紫璃了。”

    方才说话的中年汉子听了这话,哀嚎一声:“方才紫璃居然从此地经过了?我只有一次,偷偷瞧见过一眼。乖乖,了不得,天底下竟还有那么标致的人。我老汉这辈子,再没见过怎么好看的女人了。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在场女子有笑的有暗暗翻白眼的。

    那个中年汉子犹自怀想着紫璃的美貌,悔恨道:“我方才怎么就错过了呢……”

    “呸!”一个中年妇人啐道,“瞧你那点出息,癞□□想吃天鹅肉。怪不得你打光棍至今呢。”

    汉子却道:“你懂个屁。”然后便又一直哀叹自己错过了得见美人一面的机缘。

    顾唯念看的好生想笑,但仍是忍着笑意,问众人道:“那个方老爷在此地很有名望么?我瞧你们提起他,各个都敬仰得很!”

    一个妇人道:“方家可是我们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户人家。家中仆婢成群,金银满屋,起的那么高那么大的宅子。去过的人都说,里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,修得跟仙境一样。”

    也有人不屑道:“啊呸,不就是仗着老子娘在乱世里省吃俭用巴心巴肝保住的一点家业,这才能买地盖房么?你问问他们家里的佃户,哪个不说他黑心。他纵然有钱,那赚的也是黑心钱。”

    妇人反唇相讥道:“你这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。若给你那样的好日子,你过是不过?”

    一旁也有老者叹息道:“往年咱们这里的乡绅修桥铺路,不知做过多少好事。可是在乱世里,一个个的也都败落了家业。反倒是方孝贤这么样的人,保住了家业。这样的人,竟也有人羡慕他的万贯家财。真是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哪!”

    顾唯念和薛少河没有继续听村民们的争执了。薛少河赶着马车离开,远远的跟着前面的马车。驻足围观的人群,很快三三两两的散了。小镇的街道上,又恢复了安静和寂寥。唯有集市上远远的传来一些扰攘,让人听见了,注意到那一方的热闹。

    顾唯念将头探出窗外,看着方夫人的马车和人马,迤逦拐向一条田间小路。她道:“薛大哥,你听见没,那个方老爷在这一代村民看来,并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
    薛少河道:“那又如何。只怕在春平县人看来,咱们两个还是奸夫□□呢!”

    顾唯念气得放下车帘,坐回了车内。

    薛少河的马车跟着那贵妇人的马车又走了一小段路,眼看着贵妇人的马车进入了一座阔大的豪宅内,他这才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这个小镇地处偏僻,那座豪宅远离大伙的聚居之处,独在镇外起了高楼,围了高墙。再往前跟过去,已没有路,尽头就是方家的宅子了。他若强行跟进,势必惹人生疑。

    薛少河将马车停下。顾唯念下了马车,往方家的方向瞧过去,也不禁惊叹——这样的穷乡僻壤,居然有如此豪奢的房子。那门楼恨不能建得跟春平县的城门一样大一般,近两丈高的青砖围墙,将宅子护得密不透风。这宅子占地足有十余亩。远远的看着,影影绰绰的可以看见一些殿台楼阁,参天巨树,气象颇不一般。

    顾唯念惊叹道:“这哪里是一座宅子,这是恨不能搭一座城啊!”

    前朝豪宅,多已在战火中毁灭殆尽了。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宅邸,她还没机会去看。这一路走来,竟走一些犄角旮旯的路段,甚少见到如此豪阔的人家。顾唯念只隔着围墙都快瞧花眼了。反正边关那些大小官员的府邸,决计不如这里气派。

    薛少河却道:“如此穷乡僻壤,又是荒郊野外,忽然见到这么一座豪宅,真是让人觉得鬼气森森哪!”

    民间百姓口口相传的那些穷书生路遇女鬼妖狐的故事,常见这样情形。穷书生被路遇的美人邀请去家中做客,并得到盛情款待,一觉醒来,却发现自己就睡在荒郊野外。什么软玉温香,什么朱门绮户,都是妖精鬼怪使出来的障眼法。

    顾唯念道:“不管如何,来都来了,咱们总要一探究竟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探?我带着你悄悄进去?还是我将你丢在这里,我自己进去?”薛少河又泼了一盆冷水给顾唯念。

    那个紫璃看着虽可怜,却始终古怪了些。这是他独自在这人世艰难活下来后,留下的本能一样的敏锐感受力。

    现在收手,不要管这桩闲事还来得及。其实,若换了以往,薛少河还是很愿意管一管这桩闲事的。可是紫璃太不一般了,哪怕没有任何证据,也感受不到丝毫危险,他也直觉,这个女人,还是不要随意招惹的好。

    顾唯念知道,自己又给薛少河拖后腿了,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。

    薛少河一双眸中忽然闪过一道惊异之色,紧紧盯着豪宅内的一处树冠。

    顾唯念心下顿时好奇起来,也跟着他,一同看向那处树冠:“薛大哥,你在看什么?”

    薛少河拉着顾唯念,退到马车后头,侧身偏头,重新望向那株树冠。他低声道:“已经有人先咱们一步进了这座宅子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在哪里?”

    薛少河蹙眉:“就在那堆繁密的树枝里,那么大个人,你看不到?”可惜树叶太繁密,对方似乎又遮着脸,他看不清对方的容颜。不过,看那人的身高,似乎应该是个男人。女人极少有长到那么高的,长到顾唯念这个头就差不多了,刚好到他下巴。树上那个人的身高,大约能到他的眉毛。

    顾唯念睁大了双眼,仔细分辨着围墙内冒出来的,她所能看到的每一株树的树冠。可是除了绿油油的一团团伞一样的大树冠,其他的,她什么也看不到。

    唉,这就是普通人和武林高手之间的差距吧。

    顾唯念叹口气,只能放弃搜寻藏在树冠间的人了。

    薛少河忽然道:“快走。”

    顾唯念道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薛少河道:“树上的人注意到咱们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看到咱们了?那就让他看呗。大路朝天,他还不许咱们路过了呀?”

    薛少河二话不说,将顾唯念塞进了车厢里:“万一人家不信咱们是路过的呢?这座豪宅里的古怪人古怪事都太多。咱们还是小心些好。”

    薛少河重新跨上车辕,扬鞭打马,赶着马车走开了。